引言:在旬河褶皱处聆听山溪与战角
在秦岭主脊南侧的旬河上游谷地,一道赭红色的山陉劈开层峦,将关中的阡陌与陕南的溪谷连为一体。这里是高关,子午道北段的“旬河陉口”。当晨雾漫过古关遗址的残垣,旬河水在谷底潺潺流淌,仿佛在诉说:这座因“居高临险”而得名的关隘,曾以“一陉控南北,一墙锁秦蜀”的姿态,在秦岭的褶皱里,书写着陉道防御与文明互通的双重历史。
一、地理形胜:陉险溪深的天然屏障
高关坐落于今陕西省宁陕县广货街镇高关场村,地处旬河上游支流腰竹沟与正河交汇的“V”形谷地,北距长安约80公里,南至宁陕县城40公里,是子午道由关中平原进入秦岭腹地的重要节点。其名“高关”,源自《重修高关碑记》(清道光二十年)中“关踞山陉之高,俯瞰旬溪之险”的记载,实为“居高临下,控扼要冲”之意。
关隘所在的谷地宽约50米,两侧山体海拔均超1500米,旬河支流在此形成落差10米的跌水,古道沿河东岸蜿蜒,最窄处仅容单骑通行。清代设关时,先民“依崖筑垒,跨陉为塞”,现存夯土关墙残垣(长约100米,高3-5米)沿山势起伏,夯土层中夹杂汉代绳纹瓦与唐代陶片,印证了此处作为“秦岭陉口”的历代沿用痕迹。
二、历史烽烟:陉道上的军事印记
高关的军事史,可追溯至汉代对子午道的开拓。《汉书·王莽传》载“通子午道,从杜陵直绝南山,径汉中”,高关作为子午道北段的天然陉口,成为汉王朝控制秦岭交通的重要据点。唐代在此设“高关戍”,《元和郡县志》虽未明载,但其“控旬河上游,防南山群盗”的军事功能,可从相邻的子午关、夹岭关防御体系中推断。
真正让高关成为兵家必争之地的,是明清时期对秦岭的经略。明万历年间,为防范“秦蜀流寇”,朝廷在此设“高关堡”,驻兵百余人,《明史·地理志》将其列为“西安府南路要隘”。清代《宁陕厅志》载:“高关者,子午道之腰也,北通长安,南达汉中,设巡检司,驻兵八十,配抬枪十杆。”嘉庆年间,白莲教起义军曾试图由此突破秦岭防线,却因“陉窄难聚兵,崖高易落石”而受阻,关墙遗址的凹陷处,仍可见当年火铳射击的痕迹。
作为子午道北段的重要节点,高关与南北关隘形成呼应:北接子午关、夹岭关,南连腰岭关、五郎关,构成“一陉失守,诸关震动”的防御链条,清代《三省边防备览》评其“扼旬河之喉,锁秦岭之颈,虽无雄关之名,却有扼要之实”。
三、文明通道:陉道上的商旅足迹
高关的石板路上,沉淀着比战火更温润的文明记忆。作为子午道“越岭段”的关键节点,它是南北物资转运的“山间驿站”。明代以后,蜀地的山货(木材、药材)与关中的盐铁、布匹在此集散,《陕西通志》载“高关市,逢五集,秦蜀商贾云集,骡马驮队不绝”。现存古道上的马蹄印深达3厘米,印证了“日过百驮”的繁荣景象,部分蹄印旁可见清代“严禁占道”的摩崖石刻,虽已风化,仍可辨“商旅通行,各让一肩”的警示。
在文化交流层面,高关是“秦岭南北文化的过渡带”。往来的马帮将陕南的“花鼓子”与关中的“秦腔乱弹”带至关前,形成独特的“陉道调”;挑夫的行囊中,既有秦岭的党参、麝香,也有巴蜀的漆器、蔗糖。关旁的“茶棚”遗址(清代建),曾是行人歇脚之处,残砖上的“秦蜀通衢”刻痕,默默诉说着“一陉连两地”的历史。
四、遗存与意象:废墟上的时光碎片
现存高关遗址以清代关墙为核心,墙体用秦岭片麻岩与黄土混合夯筑,部分区段仍可见当年的“礌石槽”——用于囤积滚石以攻击来犯之敌。关城东门遗址处,半埋于土中的“高关”石匾(清代)字迹斑驳,右侧落款“宁陕厅同知署”清晰可辨。关后谷地的“戍卒墓群”,出土的明代铁刀与清代瓷碗,勾勒出守关士兵的生活图景。
文人笔下的高关,常与秦岭的险峻相呼应。清代诗人杨屾《子午道中》云:“高关峙危陉,云深不见顶。石径盘如肠,骡蹄踏月冷。”以白描手法勾勒关隘的险峻与孤寂;当代学者在《秦岭关隘论》中指出:“高关之险,不在关城之固,而在陉道之狭,此乃‘因陉设险,以险代城’的典型范例。”
五、当代回响:陉道新颜与历史守望
今日的高关下,210国道从关址西侧绕行,却在古道旁保留了50米青石板路,供人触摸历史的温度。2018年,关址被列为宁陕县文物保护单位,当地在遗址区设立说明牌,以图文形式呈现高关在子午道防御体系中的位置。每年重阳,附近村民会登上关墙,举行“祭陉”仪式,以五谷祭祀“陉道之神”,延续着对古道关隘的敬畏。
站在高关遗址的台地上,旬河在谷底蜿蜒北去,远处秦岭主峰太白山的积雪隐约可见。这座隐匿于群山之中的关隘,曾用险峻阻挡过兵戈,却也用陉道承载了文明的交流——当蜀地的竹篓与秦地的陶罐在关前相遇,当古代的礌石与现代的路碑在陉口并存,每一片残砖碎瓦都在诉说:真正的“关隘”,从来不是封闭的壁垒,而是人类在险隘中开拓的印记。正如旬河水源源不断,高关的故事,始终在秦岭的褶皱里,等待着被重新发现。
2025年5月17日于磨香斋。